这是一道送命题!神君老妪怎会听不出来?她若说神仙不是瞎子,那么便是神仙对天子视而不见,这是对天子的无视与侮辱,天子如何能够罢休?而她若说神仙是瞎子,那么便是否定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仙,同时也瓦解了他们这些方士和巫师一直以来给刘彻塑造的神仙的神圣性!可现在更关键的问题是。她根本就不知道究竟太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刘彻看过这封奏疏之后,便立刻笃定太子成了仙,甚至没有一丝疑虑?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神迹,太子已经当众乘龙或驾鹤而去了不成?想着这些,神君老妪也是绞尽脑汁,疯狂解析着刘彻刚才说过的话,心中思量如何应对这道送命题。终于还是让她察觉到了一个逻辑上的漏洞,于是连忙躬身说道:“陛下,神仙是否目盲,老身也无法笃定,不过据老身所知,神仙早已生出了天眼,不需以目睹物。”“另外陛下是否成仙,也并非神仙能够做主。”“神仙之仙体乃天道所授,凡人所以求助神仙,只是为了得到神仙的帮助与指点,借此占破天道觅得登仙之途罢了。”对于刘彻来说。“自殿下那日显露过仙术之后,这些期门武士与建章骑已是对他言听计从,无人能够指使……”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实在令他不知如何自处!听到这话,脑子充血的刘彻终于冷静了一些。如此情形之下,君纲父纲该如何维系!他必须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天子,必须手握完整的皇权,不接受打一丝折扣!如果他彻底失败了,如果他拼尽全力也无法与刘据抗衡,他也只能接受自己的皇权与性命一同终结的结局,没有妥协!然后。如此接下来才能够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应对。因为他实在无法想象卧榻之侧有他人鼾睡的情景,实在无法接受皇权为他人掣肘的感觉,实在无法承受头顶始终悬着一柄利剑的忐忑。刘据成了仙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可是她发现是她高估了自己。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妪的回答很有水平,她在无形中顺应了刘彻的意思,降低了神仙的神圣性,使得刘彻心中的屈辱与不满得到了发泄的同时,又给他搬出了一个更加看不着摸不着、也更加无人可以反驳的信仰——苍天!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天更大,否则皇帝为何叫做天子?“如此就算殿下事后怪罪,看在霍都尉一番好意,又是自家表哥的份上,想来也不便深究。”刘彻依旧沉着一张脸,随手将那卷几乎被他捏散架的简牍扔了过去。又或者说,她现在其实更希望的是刘据的“成仙”是假的,如此她便可以根据自己多年的从业的经验,从中找出一些漏洞,在刘彻面前拆穿刘据的同时,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和刘彻的信仰。只是担心此事影响重大,因此才说与司马迁,希望司马迁也去劝一劝刘据。其实应该是带了一些政治正确的成分,毕竟在西汉初期,反秦黑秦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虽然这奏疏是霍光命人送回来的,他也愿意相信以霍光的性子不会陪刘据欺君。他就是没办法弯下腰去做一个小心翼翼的天子!“……”一个无所不能、长生不死的神仙,还会甘于只做一个太子么?这一刻。“苏文!”看过了为公孙卿驱邪的那段描述,神君老妪舔了下下干瘪的嘴唇,没有说话。“!!!”司马迁闻言却并未立刻答应,心中已经开始思考霍光这番话的背后含义,沉吟着问道,“如今殿下要当众烧掉的便是这些简牍,还命东莱郡守陈涛下了郡令,邀请当地百姓两日后一同前往东城门外观看。”哪怕……因此与刘据彻底决裂,甚至最终为刘据所害。“对啊!”“因此决定陛下何时登仙的,是悬于苍生头顶的苍天,与神仙并无干系。”“陛下,老身听陛下说太子成了仙,不知是如何得出了这个论断?”“……”看过了刘据“悬浮”的那段描述,神君老妪昏花的老眼微微颤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刘彻若否定了天,便是否定了自己,甚至是否定了此前数千年、以及此后数千年人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神君老妪也不由已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太子殿下如今已经成仙,他要做什么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哪怕是螳臂当车,哪怕是蜉蝣撼树,他也绝不后悔。见司马迁软硬不吃,霍光犹豫了一下,终于又压着声音道,“伱有所不知,殿下近日命期门武士与建章骑困住了那群方士,虽明面上说是邀请他们共襄盛事,但却暗中下令不准任何一人离开……”“……”因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皇权最大的威胁!甚至有那么一刻,他的内心中已经出现了杀机,虽然尚不知如何才能处理掉已经“成仙”的刘据,但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尝试。若非拥有了不死仙体,什么人能够将自己腰斩之后,再起死回生的?他不是多嘴的人,也不是多事的人。“连下三道诏书,召太子刘据回京复命!”哪怕这么做需要自爆一些方士和巫师的隐秘手段,伤害到一些同僚和自己的利益也在所不惜。“……”“……”“不错,此前那些方士呈递了许多言鬼神之事的简牍,都被殿下收下存入了库房。”且不说内心之中那强烈的屈辱与不甘,以至于动摇了他的道心,瓦解了他此前的信仰。说到这里,霍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如此或许能够助他对刘据的“成仙”有一个更加精准的认识?两人都希望刘据的所谓“成仙”是假的,并希望从这封简牍中找到确凿的证据。司马迁咽了口口水,而这样的说法。……司马迁当即又凝神道,“🁔🅝霍都尉若不肯如实相告,请容在下拒绝这个请求,在下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太子的霉头。”“拿去,给朕好好瞧瞧,不得有任何疏漏!”因此他想着自己劝不动,司马迁或许可以……就当做是死马当活马医吧。她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刘据的“仙术”没有一样是她能够看懂的,更不要说找出漏洞向刘彻揭穿。“难道……太子真的成仙了?!”也永远无法理解!“看完了吧,你作何感想?”“这……”“你说什么,太子要当众焚书?”尽管他已经从神君老妪的脸上得到了自己最不想得到的答案,但仍然抱有最后一丝希望。霍光点了点头,颇为无奈的说道,“我只有这方面的推测,毕竟殿下执意‘焚书’,已经做到了一半,如今又不肯放那群方士走。”她必须得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如果刘据以神仙之躯继续行走于世间,这便是对他这个天子皇权的最大威胁!一个无所不能、长生不死的神仙,还是他的儿子么?对曾经大母与母后不行,对四夷诸国不行,对权臣贵胄不行,对自己的儿子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与其如此,他宁愿拼尽全力去搏上一回。因此“焚书坑儒”并无历史依据。她从一开始就想说些什么,就想依靠自己多年的从业经验,从这些文字中找出一些漏洞,当场向刘彻揭穿,将刘据推下神坛。更何况司马迁现在甚至都还不是朝廷官员,遑论史官。司马迁得知这个消息,脸上尽是意外之色。“霍都尉是不是在担心什么?”“此事非同小可,倘若殿下真做出来,只怕被有心人利用,将此事与‘焚书坑儒’的事关联,引得朝堂震荡,他便是已经成了仙,只怕也难逃如始皇嬴政一般的残暴骂名,成为天下儒生与士人攻讦对象……”就算刘据始终遵循君纲父纲,那下面的人呢?那些臣子,那些百姓,是以他这个凡人天子为尊,还是以刘据那个神人太子为尊?今后是他的诏令更有效用?还是刘据的仙令更有效用?难道各论各的不成?但霍光毕竟是个鬼神之道的门外汉,他的描述未必便不存在偏颇,何不让这个曾被神仙上过身的神君帮忙分析一下刘据的“仙术”。“不过话说起来,那些期门武士与建章骑不是一直受霍都尉统领么,霍都尉若担心此事发生,何不私自下令将那些方士驱逐?”神君老妪见刘彻的模样,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一边庆幸暂时躲过了这次劫难,一边又故作疑惑的问道。神君老妪的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那张老脸难以自持的露出了惊诧之色。司马迁虽在后续完成的《史记》中也记载了“焚书坑儒”的事情,但却只字未提当年秦始皇坑杀的是儒生,只说被坑杀的那些人是欺骗并非议秦始皇的方士。听到这话,司马迁的面色立刻变了一变:“霍都尉是在担心,太子殿下可能打算……焚书……坑儒?!”“……”这些日子下来,他也看得出来,刘据不知为何似乎对司马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重,总之超出了常人对史官的敬重。刘彻始终在一旁观察着神君老妪的表情,等待着她的答复。看过了刘据“罗圈献彩”的那段描述,尤其是霍光对于仙酿的描述,以及数百人共同品尝的景象与感受,神君老妪的喉咙涌动了一下,依旧没有说话。神君老妪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甘心的道,“若要判定此事,陛下最好将太子召回长安,请太子当面显露仙术,如此老身或许才能得出结论……”霍光苦笑,面色担忧的道,“另外,前几日那胖鱼儿一家去了黄县之后险些遇害的事情你也知道,殿下的手段素来雷利,这回必定要拿那个叫做徐神仙的方士开刀,只怕顺便就会对这些方士下手……”“陛下,仅通过这奏疏中的描述,老身一时还无法断定太子是否成仙。”“没什么。”霍光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霍光闻言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已经是殿下成仙之前的事了。”刘彻决不能接受这样的威胁存在,哪怕这个人是太子,是自己的儿子,哪怕这个人无心与他抗争,也不能接受!身子一僵的同时,眼中流露出更深的担忧。他就这样凝视着老妪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彻底看透。“我想请你去劝一劝太子,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非议……殿下若要毁掉这些简牍虽无可厚非,但其实私下处理也是可以的,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刘彻闻言又陷入了沉默。虽然有着不同的想法,但刘彻其实已经在与这个神君老妪站在了同一阵线。看过了刘据“人体切割术”的那段描述。不过这种政治正确的产物,却足足传播和影响了后世两千多年的认知……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有了“焚书坑儒”的说法,是由一个名叫孔安国的官员在《<尚书>序》中率先提出。如果刘据成了仙之后,直接乘龙或驾鹤而去,那倒也还好说一些。东莱郡城。她不理解!毕竟一位和他们抢饭碗的太子,对他们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刘彻不听他说完便转身走向神殿大门,一把将大门推开:“!”司马迁也同时僵住,与霍光目光交汇,眼中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忧虑。(本章完)